方孝孺(1357—1402年7月25日),寧海人,字希直,一字希古,號遜志,曾以“遜志”名其書齋,因其故里舊屬緱城裡,故稱“緱城先生”;又因在漢中府任教授時,蜀獻王賜名其讀書處為“正學”,亦稱“正學先生”,明朝大臣、學者、文學家、散文家、思想家。後因拒絕為發動“靖難之役”的燕王朱棣草擬即位詔書,被朱棣殺害。南明福王時追諡“文正”。
讀書種子
首先,他是中國歷史上最早被譽為“讀書種子”的大儒。這一美譽是明成祖朱棣的高參姚廣孝的創意。
姚廣孝瞭解方孝孺,破城之前,曾請求朱棣,稱看重氣節的方孝孺不會輕易歸順,希望手下留情不要加害,否則天下讀書種子絕矣。《明史·方孝孺列傳》記載:
成祖發北平,姚廣孝以孝孺為託,曰:“城下之日,彼必不降,幸勿殺之。殺孝孺,天下讀書種子絕矣。”
朱棣當初是應允的,但在金鑾殿上,由於方孝孺的極不配合,嗜殺成性的朱棣最終違背了諾言,殘暴地滅了他的十族。
說到方孝孺,古往今來的志士仁人心情都會非常沉重。惟有“讀書種子”這一美譽,為人們所喜聞樂見。知識改變命運,不管改朝換代,滄海桑田,讀書求知永遠是人間真理。
滅十族
第二個典故是“滅十族”。歷史上只有“滅九族”的酷刑,有史以來,“滅十族”惟方孝孺一人。
朱棣篡位後,請“讀書種子”、第一大儒方孝孺為他起草登基公告,當然為思想正統、極端忠於前皇的方孝孺所拒絕。《明史·方孝孺列傳》有這樣記載:
成祖降榻,勞曰:“先生毋自苦,予欲法周公輔成王耳。”孝孺曰:“成王安在?”成祖曰:“彼自焚死。”孝孺曰:“何不立成王之子?”成祖曰:“國賴長君。”孝孺曰:“何不立成王之弟?”成祖曰:“此朕家事。”顧左右授筆札,曰:“詔天下,非先生草不可”孝孺投筆於地,且哭且罵曰:“死即死耳,詔不可草。”成祖怒,命磔諸市。
因為有求方孝孺,當方孝孺批駁朱棣將篡位辨解為“法周公輔成王”時,朱棣還是保持耐性說是皇室家事,意為讓方孝孺迴避。偏偏方孝孺頂真到底,寧死不屈,暴君就露出了本性。
也許是《明史》主編張廷玉等人對暴君朱棣有惻隱之心,《方孝孺列傳》只是說他被凌遲磔殺,並未記載被滅十族,株連坐死847人(一作873人)等字眼,但明崇禎《《寧海縣誌·方孝孺傳》、《明史紀事本末》、明末鄉賢大家黃宗羲的《方正學孝孺》、《文正方正學先生孝孺》等大量文獻都記載他被滅了十族。另外,崇禎年間編篡的《熹宗實錄》也記載了方孝孺被夷十族的故事,而且還記載了當年方孝孺的幼子被人救出,逃出生天,假借余姓延續方姓一脈,至天啟二年,方孝孺十世孫伏闕上書以聞,得以贈恤的故事。
己亥,詔恤先臣方孝孺遺胤。孝孺在建文朝以侍讀學士直文淵閣,當靖難師入,以草詔不從,致夷十族。其幼子德宗幸寧海謫尉魏澤匿之,密託諸生餘學夔負入松江島嶼,以織網自給。華亭俞允妻以養女,因冒余姓,遂延一線。至是,其十世孫方忠奕以貢來京,伏闕上書,得旨:方孝孺忠節持著,既有遺胤,準與練子寧一體恤錄。
除了死去的800多冤魂,更有數千人被流放、充軍,其中不少被折磨致死。“滅十族”是永樂皇帝朱棣的創舉,人們在惋惜方孝孺迂腐愚忠的同時,更應譴責朱棣的殘暴。但他的殘暴是針對他的敵人,對於百姓和臣服他的人還是很寬容的
台州式的硬氣
第三個典故是現代文豪魯迅給予的,他在紀念“左聯”五烈士的著名散文《為了忘卻的紀念》一文中,將柔石與方孝孺相提並論為“台州式的硬氣”:
古代寧海隸屬台州。這一點評頗為經典。方孝孺作為封建皇族內部爭鬥的犧牲品,他的愚忠不足為取,惟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節為後人所敬仰。當代寧海人、台州人都非常認同並讚賞這一評論,寧海還將其中的硬氣評選為寧海精神之一。
思想主張
方孝孺主張作文要“神會於心”,反對摹擬剽竊,其文風格豪放雄健。《四庫全書總目》說他“學術醇正”,文章“乃縱橫豪放,頗出入於東坡、龍川之間”。他的散文常以物喻理,直抒胸臆,文筆暢達,言簡意明,為時人所傳誦。如《蚊對》一文,以蚊喻人,揭露世之衣冠禽獸公然在白晝“乘其同類之間而陵之,吮其膏而醢其腦,使其餓踣於草野,流離於道路”的猙獰面目。並指出對這些食人者如採取聽之任之的態度,不是“君子先人後身之道”。《指喻》一文,則以“拇病為戒”,指出囧“天下之事發於至微而終為大患”,勸喻人們要防患於未然。
個人作品
方孝孺說,他是見“世人之好誕者死於誕,……而終身不知其非者”而作(《遜志齋集》卷六)。可見《越巫》是作者有感於明初“好誕”“好誇”的不良風尚,作之以為世戒的警世振俗之文。文章生動地描述了慣於裝神弄鬼的越巫,被惡少裝鬼而嚇死的故事,鞭撻了招搖撞騙、自欺欺人的越巫之流;也形象地揭示了騙人者始則害人、終則害己這一古訓。敘事生動而簡潔,立意正大而警策,作者雖不加議論褒貶,但傾向鮮明,讓人領悟妄人欺人者“不自知其非”的可悲。這在“終身不自知其非者眾矣”的封建社會,具有警世作用。方孝孺的著作今存《遜志齋集》及《方正學先生集》等。由於永樂中凡藏有他文章的俱遭死罪,留傳於世的詩文是由後人輯錄的,因此其中難免雜有他人之作。據《南濠詩話》記載,《勉學》24首是陳子平作,《漁樵》1首為楊孟載作,《牧牛圖》為元人詩。
早年經歷
方孝孺,字希直,又字希古,寧海人。父親方克勤,是洪武年間的一名奉公守法的官吏,在《明史·循吏》中自有傳記。方孝孺年幼時十分機警敏捷,兩眼炯炯有神,每天讀書超過一寸厚。鄉親們稱他為“小韓愈”。成年後跟著宋濂學習,宋濂的門生中的知名文人都不及他。就連前輩的胡翰,蘇伯衡也自認不如。方孝孺反而輕視文辭寫作的學問,常以宣明仁義治天下之道、達到時世太平為己任。他曾因病臥床,家中糧食斷絕。僕人將情況向他報告,他笑著說:“古人三十天僅進食九次,貧窮困擾何止我家啊!”父親方克勤因“空印”事獲罪而被處死,他扶持靈柩歸鄉安葬,哀情感動了行路的人們。
步入仕途
洪武十五年(1382年),因吳沉、揭樞的推薦,被朱元璋召見。朱元璋欣賞他舉止就莊嚴肅,對皇太子朱標說:“這是一個品行端莊的人才,你應當一直用他到老。”隨後按照禮節送他回家。後來,被仇家連帶舉發,逮捕到京,朱元璋在案卷上看到他的名字,便釋放了他。
洪武二十五年(1392年),又因為別人的推薦被召到宮廷。朱元璋說:“現在還不是任用方孝孺的時候。”授予其漢中教授之職,每天給眾儒學生員講學,毫不倦怠。蜀獻王朱椿聽說方孝孺的賢名,聘請他當世子的教師。他每次見面,就向世子陳說道德。蜀獻王以特殊的禮遇表示對他的敬重,把他讀書的廬舍命名為“正學”。
到朱允炆即位,徵召他任翰林侍講。第二年又升調他做詩講學士,國家重大的政事皇帝都要向他詢問。朱允炆喜歡讀書,每當碰上疑難,就召見他讓他講解。朱允炆臨朝,百官奏事,決定群臣的面議可否施行時,朱允炆有時命令方孝孺趨身屏風之前批答文書。當時修撰《太祖實錄》以及《類要》諸多典籍,方孝孺都擔任總裁。更定職官制度時,方孝孺的官職改為文學博士。燕王朱棣起兵南下,朝廷議定討伐,詔令、檄文皆出於方孝孺的手筆。
輔佐建文
建文三年(1401年),燕軍攻掠大名府。朱棣聽到齊泰、黃子澄已經奔竄的訊息,上書請求朱允炆命盛庸、吳傑、平安諸將停止軍事行動。方孝孺建議:“燕軍長期駐紮在大名府,天氣暑熱降雨,他們應該會不戰自疲。火速命令遼東諸將進入山海關,進攻永平府,真定府諸將過盧溝橋直搗北平,燕王他一定回軍救援。我方以大量軍隊追隨燕王之後,可以取得擒拿他的結局。現在他的奏事文書恰好送到,應暫且給以答覆,文書往返時間超出一月,就會使得他的將士心 意懈怠。我方商定合擊的態勢,進而消滅燕軍,就不會很費事了。”朱允炆表示贊同,命令方孝孺起草詔書,派遣大理寺少卿薛巖乘車馬疾行,答覆燕王,完全赦免燕王的罪行,讓他罷兵迴歸自己的屬地。又寫下傳佈的諭旨數千字交給薛巖,拿到燕軍之中,祕密散發給眾將士。薛巖到燕軍中,他將諭旨藏匿起來,不敢出示給將士們,燕王也沒有尊奉詔令。
建文三年(1401年)五月,吳傑、平安、盛庸派遣軍隊擾亂燕軍糧餉運輸線。朱棣又派遣指揮武勝上書朱允炆,伸訴以前的請求。朱允炆想要應允,方孝孺說:“此時若停止軍隊作戰,以後就難以再次凋動集中了,願皇上不要被燕王所迷惑。”朱允炆便殺了武勝來,拒絕朱棣的請求。不久,燕兵搶掠了沛縣,燒燬糧船。這時候,討伐河北的軍隊疲乏無功,而德州運送糧餉的道路又被斷絕,方孝孺以此深感憂慮。由於朱棣的世子朱高熾性情仁厚,他的弟弟朱高煦則狡獪譎詐,又得到朱棣的寵愛,曾想奪取世子的地位,方孝孺謀劃用計策離間他們,造成他們內部變亂。於是將這一建議稟報朱允炆,派遣錦衣衛千戶張安攜帶著有皇帝璽印的書信,前往北平賜予燕世子。世子收到書信沒有啟封,連同張安一起送往燕王軍前,方孝孺的離間計謀無法實行。
建文四年(1402年)五月,燕軍到達江北,朱允炆下詔徵集各地軍隊。方孝孺說:“事情太緊迫了。派人前去以割地向燕王作許諾,拖延幾天,東南一帶徵募的軍隊會漸漸彙集,北方軍隊不善於駕舟操揖,決戰於江上,勝負還是難見分曉的。”朱允炆派遣燕王的堂姐慶成郡主前往燕王軍中,陳述割地議和的條件,燕王不聽。朱允炆命眾將調集水軍於江上,而陳瑄率戰艦投降了朱棣,燕軍便渡過了長江,時間是六月乙卯日。朱允炆憂慮畏懼,有人勸他前往別的地方,圖謀復興。方孝孺堅決請求守衛南京城池以待援軍,即使事不成功,也應為社稷而死。乙丑日,金川門大開,燕軍入城,朱允炆自焚。這一天,方孝孺也被抓進了監獄。
被誅滅族
當初,朱棣率軍從北平出發時,姚廣孝把方孝孺託付給朱棣,說;“南京城攻下之日,他一定不投降,希望不要殺他。殺了方孝孺,天下的讀書種子就滅絕了。”朱棣點頭應承。
至此,朱棣想要方孝孺起草即位詔書。方孝孺被召到朝廷,悲切哀慟的聲息響遍大殿的臺上臺下。朱棣走下臥榻慰問他說:“先生不要自取憂苦,我的打算只是想要仿效周公輔佐成王的方式。”方孝孺問:“周成王在哪裡?”朱棣答:“他自焚而死。”方孝孺又問:“為什麼不立成王的兒子?”朱棣說:“國家有賴於成年的君王。”方孝孺說:“為什麼不立成王的弟弟?”朱棣答道:“這是我們朱家的事。”回頭示意左右侍者授予方孝孺紙筆,說道:“詔示天下,非得由先生您來起草不可。”方孝孺把筆擲到地上,邊哭邊罵道:“死就死了罷,詔書我絕不能起草。”朱棣發怒,命令將方孝孺車裂於街市。建文四年六月二十五日(1402年7月25日),方孝孺慷慨赴死,作絕命之詞說道:“上天降下戰亂憂患啊,誰知道其中的緣由,奸邪的臣子如了願啊,求取國柄耍弄計謀。忠正的臣子憤怒悲怨啊,血淚淌流;以此血淚為君殉葬啊,或者另有什麼企求。嗚呼哀哉的悲鳴啊,大概不是我的怨尤。”時年四十六歲。他的門生、德慶侯廖永忠的孫子廖鏞與其弟廖銘收拾他的遺骨,掩埋在聚寶門外的山上。
方孝孺有位兄長方孝聞,他致力學問,舉止淳厚,先於方孝孺去世。弟弟方孝友與方孝孺一同赴刑場,也賦詩一首而死。妻子鄭氏及兩個兒子中憲、中愈事先自縊身亡,兩個女兒跳進秦淮河溺死。
方孝孺的著作從此也被列為禁書,永樂年間凡藏書者皆為死罪。但是,仍有人冒死藏之,如《侯城集》等,使方孝孺的文章得以傳世。
身後之事
朱高熾即位後,吩咐禮部:“建文朝眾臣,已遭處決示眾。他們的家屬淪為官籍奴僕者,都釋放為民,發還他們田地。其外親戍邊者,只留下一人於戍守之處,其餘釋放還鄉。”
萬曆十三年(1558年)三月,釋放因方孝孺獲罪而被貶謫守邊者的後裔,浙江、江西、福建、四川、廣東共有一千三百多人。然而方孝孺一家死絕,無後代,惟有方克勤之弟方克家有兒子名孝復。洪武二十五年(1392年),方孝復曾上書皇帝,請求減損信國公湯和增收的寧海縣的賦稅,被貶謫戍守慶遠衛,因編入軍籍,在誅滅方孝孺“十族”時得以免死。方孝復的兒子方琬,後來也獲釋為民。明世宗時,松江人俞斌自稱是方孝孺的後裔,一時士大夫們都相信了他的話,還為此纂成《歸宗錄》。不久方氏覺察到其中的虛假,告到官府,才了結此事。明神宗初年,有詔旨褒揚、編錄建文朝的忠臣,在南京建起表忠祠,被旌表者,徐輝祖為首,其次就是方孝孺。
天台生困暑,夜臥絺帷中,童子持翣颺於前,適甚就睡。久之,童子亦睡,投翣倚床,其音如雷。生驚寤,以為風雨且至也。抱膝而坐,俄而耳旁聞有飛鳴聲,如歌如訴,如怨如慕,拂肱刺肉,撲股面。毛髮盡豎,肌肉慾顫;兩手交拍,掌溼如汗。引而嗅之,赤血腥然也。大愕,不知所為。蹴童子,呼曰:“吾為物所苦,亟起索燭照。”燭至,絺帷盡張。蚊數千,皆集帷旁,見燭亂散,如蟻如蠅,利嘴飫腹,充赤圓紅。生罵童子曰:“此非吾血者耶?爾不謹,蹇帷而放之入。且彼異類也,防之苟至,烏能為人害?”童子拔蒿束之,置火於端,其煙勃鬱,左麾右旋,繞床數匝,逐蚊出門,復於生曰:“可以寢矣,蚊已去矣。”
生乃拂席將寢,呼天而嘆曰:“天胡產此微物而毒人乎?”
蚊对。明代。方孝孺。 天台生困暑,夜卧絺帷中,童子持翣飏于前,适甚就睡。久之,童子亦睡,投翣倚床,其音如雷。生惊寤,以为风雨且至也。抱膝而坐,俄而耳旁闻有飞鸣声,如歌如诉,如怨如慕,拂肱刺肉,扑股面。毛发尽竖,肌肉欲颤;两手交拍,掌湿如汗。引而嗅之,赤血腥然也。大愕,不知所为。蹴童子,呼曰:“吾为物所苦,亟起索烛照。”烛至,絺帷尽张。蚊数千,皆集帷旁,见烛乱散,如蚁如蝇,利嘴饫腹,充赤圆红。生骂童子曰:“此非吾血者耶?尔不谨,蹇帷而放之入。且彼异类也,防之苟至,乌能为人害?”童子拔蒿束之,置火于端,其烟勃郁,左麾右旋,绕床数匝,逐蚊出门,复于生曰:“可以寝矣,蚊已去矣。” 生乃拂席将寝,呼天而叹曰:“天胡产此微物而毒人乎?” 童子闻之,哑而笑曰:“子何待己之太厚,而尤天之太固也!夫覆载之间,二气絪緼,赋形受质,人物是分。大之为犀象,怪之为蛟龙,暴之为虎豹,驯之为麋鹿与庸狨,羽毛而为禽为兽,裸身而为人为虫,莫不皆有所养。虽巨细修短之不同,然寓形于其中则一也。自我而观之,则人贵而物贱,自天地而观之,果孰贵而孰贱耶?今人乃自贵其贵,号为长雄。水陆之物,有生之类,莫不高罗而卑网,山贡而海供,蛙黾莫逃其命,鸿雁莫匿其踪,其食乎物者,可谓泰矣,而物独不可食于人耶?兹夕,蚊一举喙,即号天而诉之;使物为人所食者,亦皆呼号告于天,则天之罚人,又当何如耶?且物之食于人,人之食于物,异类也,犹可言也。而蚊且犹畏谨恐惧,白昼不敢露其形,瞰人之不见,乘人之困怠,而后有求焉。今有同类者,啜栗而饮汤,同也;畜妻而育子,同也;衣冠仪貌,无不同者。白昼俨然,乘其同类之间而陵之,吮其膏而盬其脑,使其饿踣于草野,流离于道路,呼天之声相接也,而且无恤之者。今子一为蚊所,而寝辄不安;闻同类之相,而若无闻,岂君子先人后身之道耶?” 天台生于是投枕于地,叩心太息,披衣出户,坐以终夕。
士君子立身事主,既名知己,則當竭盡智謀,忠告善道,銷患於未形,保治於未然,俾身全而主安。生為名臣,死為上鬼,垂光百世,照耀簡策,斯為美也。苟遇知己,不能扶危為未亂之先,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;釣名沽譽,眩世駭俗,由君子觀之,皆所不取也。
蓋嘗因而論之:豫讓臣事智伯,及趙襄子殺智伯,讓為之報仇。聲名烈烈,雖愚夫愚婦莫不知其為忠臣義士也。嗚呼!讓之死固忠矣,惜乎處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——何也?觀其漆身吞炭,謂其友曰:“凡吾所為者極難,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也。”謂非忠可乎?及觀其斬衣三躍,襄子責以不死於中行氏,而獨死於智伯。讓應曰:“中行氏以眾人待我,我故以眾人報之;智伯以國士待我,我故以國士報之。”即此而論,讓餘徐憾矣。
豫让论。明代。方孝孺。 士君子立身事主,既名知己,则当竭尽智谋,忠告善道,销患于未形,保治于未然,俾身全而主安。生为名臣,死为上鬼,垂光百世,照耀简策,斯为美也。苟遇知己,不能扶危为未乱之先,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后;钓名沽誉,眩世骇俗,由君子观之,皆所不取也。 盖尝因而论之:豫让臣事智伯,及赵襄子杀智伯,让为之报仇。声名烈烈,虽愚夫愚妇莫不知其为忠臣义士也。呜呼!让之死固忠矣,惜乎处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——何也?观其漆身吞炭,谓其友曰:“凡吾所为者极难,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。”谓非忠可乎?及观其斩衣三跃,襄子责以不死于中行氏,而独死于智伯。让应曰:“中行氏以众人待我,我故以众人报之;智伯以国士待我,我故以国士报之。”即此而论,让馀徐憾矣。 段规之事韩康,任章之事魏献,未闻以国士待之也;而规也章也,力劝其主从智伯之请,与之地以骄其志,而速其亡也。郄疵之事智伯,亦未尝以国士待之也;而疵能察韩、魏之情以谏智伯。虽不用其言以至灭亡,而疵之智谋忠告,已无愧于心也。让既自谓智伯待以国士矣,国士——济国之上也。当伯请地无厌之日,纵欲荒暴之时,为让者正宜陈力就列,谆谆然而告之日:“诸侯大夫各安分地,无相侵夺,古之制也。今无故而取地于人,人不与,而吾之忿心必生;与之,则吾之骄心以起。忿必争,争必败;骄必傲,傲必亡”。谆切恳至,谏不从,再谏之,再谏不从,三谏之。三谏不从,移其伏剑之死,死于是日。伯虽顽冥不灵,感其至诚,庶几复悟。和韩、魏,释赵围,保全智宗,守其祭祀。若然,则让虽死犹生也,岂不胜于斩衣而死乎? 让于此时,曾无一语开悟主心,视伯之危亡,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。袖手旁观,坐待成败,国士之报,曾若是乎?智伯既死,而乃不胜血气之悻悻,甘自附于刺客之流。何足道哉,何足道哉!虽然,以国士而论,豫让固不足以当矣;彼朝为仇敌,暮为君臣,腆然而自得者,又让之罪人也。噫!
慮天下者,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,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。然而,禍常發於所忽之中,而亂常起於不足疑之事。豈其慮之未周歟?蓋慮之所能及者,人事之宜然,而出於智力之所不及者,天道也。
當秦之世,而滅諸侯,一天下。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強耳,變封建而為郡縣。方以為兵革不可複用,天子之位可以世守,而不知漢帝起隴畝之中,而卒亡秦之社稷。漢懲秦之孤立,於是大建庶孽而為諸侯,以為同姓之親,可以相繼而無變,而七國萌篡弒之謀。武、宣以後,稍削析之而分其勢,以為無事矣,而王莽卒移漢祚。光武之懲哀、平,魏之懲漢,晉之懲魏,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。而其亡也,蓋出於所備之外。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,求人於疑似之際而除之,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。宋太祖見五代方鎮之足以制其君,盡釋其兵權,使力弱而易制,而不知子孫卒困於敵國。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、蓋世之才,其於治亂存亡之幾,思之詳而備之審矣。慮切於此而禍興於彼,終至亂亡者,何哉?蓋智可以謀人,而不可以謀天。
深虑论。明代。方孝孺。 虑天下者,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,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。然而,祸常发于所忽之中,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。岂其虑之未周欤?盖虑之所能及者,人事之宜然,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,天道也。 当秦之世,而灭诸侯,一天下。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,变封建而为郡县。方以为兵革不可复用,天子之位可以世守,而不知汉帝起陇亩之中,而卒亡秦之社稷。汉惩秦之孤立,于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,以为同姓之亲,可以相继而无变,而七国萌篡弑之谋。武、宣以后,稍削析之而分其势,以为无事矣,而王莽卒移汉祚。光武之惩哀、平,魏之惩汉,晋之惩魏,各惩其所由亡而为之备。而其亡也,盖出于所备之外。唐太宗闻武氏之杀其子孙,求人于疑似之际而除之,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。宋太祖见五代方镇之足以制其君,尽释其兵权,使力弱而易制,而不知子孙卒困于敌国。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、盖世之才,其于治乱存亡之几,思之详而备之审矣。虑切于此而祸兴于彼,终至乱亡者,何哉?盖智可以谋人,而不可以谋天。 良医之子,多死于病;良巫之子,多死于鬼。岂工于活人,而拙于谋子也哉?乃工于谋人,而拙于谋天也。古之圣人,知天下后世之变,非智虑之所能周,非法术之所能制,不敢肆其私谋诡计,而唯积至诚,用大德以结乎天心,使天眷其德,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。故其子孙,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,而天卒不忍遽亡之。此虑之远者也。夫苟不能自结于天,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务,而必后世之无危亡,此理之所必无者,而岂天道哉!
閒居感怀十七首 其十一。明代。方孝孺。 习俗日颓坏,畴能塞其源。自从井牧废,开此争敚门。救弊岂无术,得君苦难言。田间一卮酒,跽酹苍梧魂。
赤璧。明代。方孝孺。 东夏口,西武昌,赤璧峭绝当中央。奸雄将军气盖世,败卒零落惭周郎。得鲈鱼,沽美酒。孰若黄州苏子瞻,谪向江湖动星斗。噫吁戏,曹公气势,苏子文章。人物销铄,尘迹荒凉。惟有江水,千古万古空流长。
追次文公先生岁莫燕集韵 其二。明代。方孝孺。 贤豪居庙堂,四海为兴起。时乎有不遇,淳风化闾里。用为江河流,处作乔岳峙。所逢异通塞,内省无欣耻。纷纷夸毗辈,患失诚足鄙。屈身营所欲,易愠复易喜。人生贵闻道,外物岂真美。千载箪瓢生,令闻传不巳。